這篇想要接續著生產寫住院生活的文,其實我寫了好幾次,但是就是沒覺得有寫好,一直會有一種凌亂的感覺,描述的語氣比平常更急促,內容很瑣碎,什麼都提了一點,但又都很簡略,零零散散的幾乎無法組合成一篇文章.我停下來想,覺得似乎我描述那段經驗方式就反映了我那幾天在醫院的狀態,就是這樣緊湊的一點一點,瑣瑣碎碎.於是我試著放慢一點,不只回想那些一件接一件的事件,而是看清楚在那些事件中的自己,我突然有點感傷,覺得好像當下很多情緒因為專注在那些瑣碎（四小時要去餵一次奶,有空躺著就要擠奶、子宮按摩,偶爾還要接待來訪的親友、參加爸媽教室）,其實根本沒有辦法被照顧.這讓我想到家中辦喪事的感覺,也讓我回想起結婚當天的感覺,就是所謂的「通過儀式」,在人生發生重要階段轉換時的活動,過程中我總會有一種很不合理的無感,明明儀式本身應該會伴隨大量情緒,卻因為要專注在繁瑣的事務上讓活動進行,而淡化掉原本儀式的感受.在住院那幾天我根本沒時間意識自己的身份轉換,嬰兒根本也不在我身邊,雖然需要餵奶,但並沒有那種自己真的開始要把生活重心轉換到嬰兒身上的真實感,醫院病房也不會有一種歸屬的感覺,帶去的生活用品散落在隨手可得的周圍,一切都很臨時急忙.其實並不舒適,但是沒有時間去處理或是抱怨那樣的不舒適,連感受到不舒適的時間都沒有. 外在--初洩氣的身體調適產後身體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巨型皮球被戳了一個洞,頭幾天像積了很久的氣一股腦往外衝,之後才慢慢調整成一個穩定的速度洩氣,這還只是身體從雙人房改回單人房的過程,另外還有產後傷口護理的部分.不過不知道是我醫師技術好或是我自己蠻不怕痛,我幾乎沒有因為傷口有什麼困擾,記得產後第一天被叫去嬰兒室餵奶遇到醫師,他還嚇一跳我怎麼下床走了,我說好像沒有覺得痛,他說不痛就好.恢復過程中最讓我有危機感的一件事情很荒唐,不是傷口或是子宮收縮痛或出血什麼的,是我必須要在幾小時內解尿,否則就要插導尿管,我真的很害怕想盡辦法要擠尿,但不知道是因為麻藥還沒退還是生產傷口腫脹麻麻的,整個早上都坐在馬桶上就是尿不出來.早班的護理師給了我一個很好笑的小秘方是把冰塊裝在衛生手套裡面,就是一支很冰的塑膠手,說我可以握著那個手,冰的刺激會比較想尿尿,也可以把水龍頭打開聽水聲,我就半信半疑地在廁所一直跟冰手套十指交扣聽著水聲苦坐良久,但真的是沒用啊!!!沒有!!!眼看時限越來越接近,我自己就在想說,每次淋浴時就會很想尿尿應該有幫助,但現在有傷口不能淋浴（苦惱）,就想到可以用產後護理傷口的沖洗罐來營造一個（下體）局部淋浴的感覺,於是請老公拿罐子幫我到外面裝熟水給我.拿到以後我也沒想太多就沖了下去,沒想到超燙啊啊啊啊,估計應該有50度吧,那裡還有傷口啊啊啊啊,我燙到都叫出來,到底怎麼會裝那麼燙的水啊!!!是煮過的熟水不是滾水啊!!!!結果沒想到可能有達到刺激效果（或是真的是嚇尿了）,就成功解尿因禍得福,原本要奪門而出痛毆老公,想說尿也尿了就算了.（與各位產婦分享這個私房解尿小偏方）（有燙傷風險請斟酌使用）（應該溫水或冰水就有效啦）除此之外,就是身體因為生產時過度用力全身都像前一天瘋狂重訓那樣的超爆痠痛,一動就痛,真的很不想起身做任何事情,但是每隔幾小時就會被呼喚到嬰兒室餵奶.還有會莫名地一直流汗,好像是因為懷孕時身體會比平常多儲存很多水分,現在開始要排掉,每次睡著醒來後一定都是一身汗,衣服都會濕掉的程度,但是又不能洗澡,還要墊著悶熱的超厚產褥墊,真的很不舒服,頭髮也是因為一直流汗很油,像個流浪漢. 內在--共享的生命還是附屬的母親?不過像個流浪漢也沒關係,因為其實也沒有人在看我,大家都在看寶寶.這樣講好像很失落的感覺,但其實我也很可以理解,就是,嬰兒真的太可愛了,不能怪大家被他吸引,甚至我自己都會犧牲睡覺時間在嬰兒室開放時間在外面看他,也沒怎樣,就是看著.只是有時候那種自己或他人在意嬰兒的狀況,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消失了.其實如果真的是消失了也就算了,但有時候旁人的態度會讓我感覺,不只是消失了,還有一種「你必須在,但你的需求不重要」的,好像被放到下層的感覺.很難說清楚.我記得一個很不舒服的時刻,是一個長輩很興奮來看寶寶,等嬰兒室窗簾拉上後他來病房坐一下,從他進來到離開我沒有講什麼話,就是坐在床上,聽他一直說要多吃什麼才會發奶、嬰兒出院時要這樣那樣照顧、什麼東西要這樣那樣用.我真的明白他是好意,但當下也真的很煩躁、很生氣,覺得你不關心我其實也不用進來病房,看完嬰兒就可以回去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又很累,睡覺時間都沒有了何苦要在這假笑聽你說一些估狗就知道的東西,估狗資料還更多更正確.就是像這樣,如果我真的不重要,看完嬰兒不看我也就罷了,我還能好好睡一下,某種程度上還是對我的體貼.但是像這樣的「關心」和「經驗傳授」,就很像是莫名地幫著嬰兒來壓榨我的感覺,但是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嬰兒沒有,我也沒有.因為希望嬰兒得到好的照顧,所以主動來對他的照顧者耳提面命,覺得是幫忙,其實是擅自介入母嬰之間的事情.我有一種,不但被忽視,還被從寶寶身邊推開的感覺,明明應該像溫尼考特說的,母親護持嬰兒,其他人在外圍護持母親,就是說,最好的對嬰兒的照顧就是照顧他媽媽,媽媽狀態好嬰兒就會被照顧得更好,但有些人的所謂關心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擔心媽媽太照顧自己會無法照顧嬰兒,所以得要捧著嬰兒告訴我要把嬰兒的需求擺在前面才行.但我真的沒有想要照顧自己不照顧嬰兒,我除了睡覺吃飯的時間幾乎都在擠奶或是去嬰兒室餵奶,記得有一個下午我睡得迷迷糊糊,護理師打電話來提醒我去上課,我真的很累時間到了不想起來,也是再被打了一通電話說學一些照顧寶寶的注意事項很重要請務必參加,我也硬是拖著身體去還認真做筆記.如果真的關心我和寶寶,一句「需要什麼幫忙或有問題都可以跟我說,你多休息」就足夠了,在那幾天我需要的也僅是如此.自嬰兒出生開始,外在的慌忙已佔據我大部分的心力,內在的雜音只能被隨意擱置,我無暇調適照顧自己與照顧嬰兒之間的平衡,只能直覺地反應又反應,還必須面對旁人隨意投射的期望造成的情緒與位置的混亂,但一天一天的,也就過了.這些混亂經驗像一種洗禮,通往從此與另一個生命分享的人生. 訴說失落而壓抑的過程我其實現在一邊寫一邊都還在摸索這一個記錄我生產心理狀態的系列文章會變得怎樣（目前越寫越覺得很像一本自我敘說的論文）,但是一邊寫會覺得,其實我很希望這些經驗、那些模糊的心理狀態能夠被說出來、能夠被聽到.想起有一次我跟我姊在聊生產的過程,我姊說「女生聊生產就好像男生會不停講當兵的故事一樣」.我不清楚男性一直講當兵是為什麼,但或許這兩個經驗真的是很類似的,那種失去主體性、明明在受苦但當下太多抱怨和悲傷好像有失身分只好壓抑的大量情緒,以及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完全不能理解的孤獨感,讓那些故事在未來必須一再、一再地被訴說,才能覺得好一點.其實原本這篇還有包括親餵和擠奶的內容,不過想說留到寫哺乳的時候再一起來說吧.本文由<Y.C.︱鬱結小姐>授權,未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鬱結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