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疫情正值高峰,許多家長被迫請假在家帶小孩,長達四個多月,中間還放了近一個月的暑假.他們固然享受難得的親子時光,但漢堡政府在八月宣布所有幼兒園正式重新對所有人開放託管的消息一釋出,家長們都近乎狂喜的鬆了一大口氣.孩子們回到幼兒園之後,在生活作息或情緒方面都需要花些時間去適應,不過每個孩子入園的時間早晚不一,其中幾個孩子在封鎖措施(lockdown)之前才剛結束新生適應期,跟老師的信賴連結一建立就被切斷,回到幼兒園後六親不認,連當初負責照顧的老師都陌生的不敢直視.於是,一向強調孩子心理建設需要一步步紮穩打德國幼兒園也不免亂了節奏,因為不只封鎖期間被延後入學的準新生要開始適應期,幾個月前原本已結束適應期的孩子這下同樣退了好幾步回到原點成為“類新生”,四個多月在家全心獨享爸媽的時日此刻已不復得,幼齡孩子們情緒上難以接受,其中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瑰塔,哭的尤其慘烈,但她在幾個月前其實適應得相當好,這次回到園所卻風雲變色.園所裡已經有四個新生入園,強度實在已在爆表邊緣遊走,因為依照柏林適應模式,老師必須以一對一的方式帶孩子適應幼兒園生活,為時四到六個禮拜不等,所以一般來說新生入園不超過兩個,以免疏於照顧其他孩子.放完一個月的暑假回到幼兒園,接到瑰塔爸爸打來的電話,他已經復工回去上班,媽媽則九月開始上班,希望八月中可以把孩子送回幼兒園,我在電話中明確的告訴瑰塔爸爸,現階段的新生入園人數已經超出負荷,而接下來的幾個月也有急等著入學的準新生,到明年初實際上幼兒園實在沒有人力餘裕再額外配一個老師全日照顧瑰塔,我能做的是,先給我時間觀察孩子狀況,家長可以陪同入園三天,但在沒見到孩子前,我很難提出具體建議.家長雖然也知道瑰塔可能多少需要重新適應,不過實際狀況卻比預期的更糟糕.入園當天,孩子死命扒著媽媽的雙腳不放手,不論是哪個老師一靠近就大聲尖叫.我們都低估了在封鎖政策下長時間的居家防疫,在幼兒園停課,公園遊樂場封鎖和社交禁令之下,不只活動停擺,孩子們的社交刺激也顯然被減弱.突然之間要被帶回幼兒園的孩子,某種程度上就好像被圈養的動物突然要被野放,幾乎不知道如何開始.然後,在一個瞬間,終於讓我找到切入點,瑰塔緊盯著媽媽的視線突然被幾個在花園踢球的孩子吸引住,她看了一陣子,這時球滾到我腳下,我看著她,孩子的眼光沒有避開,我順勢把球踢給她後,她又躲回媽媽腳下.我走過去,自顧自地吹著泡泡,故作一派閒適的與媽媽聊天,這種時刻太過主動反而壞事,就只能先讓孩子習慣我的存在,交談時孩子眼睛能直視著我不閃躲,就有突破.過了幾天孩子早上還是離開爸媽還是會哭,不過我已經可以牽到孩子的手閒晃,但爸媽離開後孩子卻只喝水不進食,中午媽媽來接小孩時,問我「她什麼時候才可以午休?」我坦白的告訴她,我必須確認孩子至少要吃上一餐才能試著讓孩子在幼兒園午休,早餐和午餐都不吃,代表孩子還是有很深的分離焦慮,我去上廁所瑰塔會狂哭,她只是接受了我的陪伴,但是距離適應完成仍要幾個禮拜.「我九月就要上班.」這位媽媽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我回答「但你可能要有向雇主請假的準備,因為瑰塔能不能在短短兩個禮拜完成適應是個大問號,我絕對會盡我所能幫助孩子適應,有些步驟急不得,我們給她的時間若是過短,孩子只是習慣了而不哭而已,但並未真正融入幼兒園生活,躁進強迫孩子久待很容易讓孩子對幼兒園產生長期抗拒心理,只會適得其反.」她接受了我的提議,前一週孩子只待到午餐時間,等到孩子至少在幼兒園會進食,才開始午休.瑰塔第一次的午休很順利,一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到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走進幼兒園,跟爸媽微笑揮手道別,而媽媽最後沒有動到休假.爸媽不停的向我道謝,讚美我兩個禮拜內扭轉乾坤實在神奇,我說我才要謝謝你們的信賴,促成我使命必達.在德國,政府因為鼓勵父母雙方就業,所以孩子一歲就入園的所在多有.幾年的經驗下來,我知道大部分的孩子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陪伴,在某個時間點都能在幼兒園開啟快樂學習生活的第一章,但記憶中仍有少數幾個孩子,需要硬是比其他孩子多上一倍的時間來適應,這可能是家長育兒方式的差異,或是孩子本身性情使然,無關好壞.有些家長不願意理解的一個事實是,孩子幼兒園的生活也會時有起伏,就如同生活中很難日日皆好日,這時候幼教老師據實告知孩子情況是職責所在,如果家長認為孩子不能適應或有問題發生時都是老師的錯,有些老師便會選擇性的只告知家長孩子部分狀況,真話到嘴邊只能忍住不說.我不知道我在台灣能不能有勇氣對新生家長說「請你可能要有向雇主請假的準備」這句話,因為考量兩地勞動環境的落差,請願被駁回的機率之高應該不在話下.但在德國,職責認知上於情於理,那是我勢必要為孩子說的話,幼教師是孩子的發言人,如果老師不說實話,家長就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孩子走過適應期.親師合作,尊重,互助,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