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予緊抓的雙手,慢慢鬆開,向上仰開,這才感受到,雨水滴滴落入掌心的溫度,沁涼,帶著秋冬的舒爽.我問,四季的雨水都一樣嗎?你說,每次給予的雨水都不一樣,春夏秋冬每一種給予,都是最美好的模樣.莫名,就入冬了,風有點大,吹得狂妄,清晨地板傳來的冷冽提醒著我,冬該到了,為冬熱杯茶吧.這樣的時節,越發寒冷,人心卻越溫暖,紛紛想起了關於給予. 上一週帶著孩子整理著衣物,一袋一袋標記著試穿年紀與身高,再將衣服與長褲分裝著,怕貨運的雨水弄濕衣物,仔細地拉上夾鏈袋的袋口.孩子則在一旁忙著幫我分類,他說,“這個有點小了,可是還很好穿!”,又說：“這個很不錯,應該很暖,希望穿他的人會喜歡!”,也偶爾,我們會捨下一些衣物,有點髒,洗不去的髒污,或是不小心勾破的洞,太顯眼.我跟孩子說,這樣的衣服就捨棄吧,別讓收到的人有不被重視的感覺.孩子似懂非懂地幫我檢查著衣物.其實,能帶著孩子做的一向很少,有限,孩子尚小,很難真切地體認到這世界上,並非每個人都能吃得飽,穿得暖,或有著一個健全的家庭.他們聽著是詫異,也是害怕,不知該如何面對需要幫助的一群人.那天,走在嚷嚷的花市裡,錯身而過一個坐著輪椅叫賣毛巾與抹布的中年男子,趕緊掏出兩百元,拿了一袋抹布,他要塞給我第二包,說這樣才對.我說,留著就好,你再賣.四年級的翔問我：“他為何會這樣?他有家嗎?他有工作嗎?為什麼要多給一百?”“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人生與故事,但的確,他就是如你所見這樣生活著.所以當他願意這樣為自己賺錢生活時,我會願意幫忙一些,雖然金額不大,雖然我可以在超市買上更便宜的抹布,不過,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樣.”這樣的週六午後,人聲鼎沸的花市裡,傻愣愣的孩子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尚未能消化這樣的看見,他以為,每個人都有一個很溫暖的家,每個人都該吃飽喝足,每一個人都有著乾淨的衣裳,每個人,都該有著愛他的人.呼喚著他,我不想打亂他的思緒,也不想強加他一些觀念,這樣的獨白,我想留給他自己,關於給予,關於長大,關於生活在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孩子甚小,總是以為自己無法給予,刻意地,透過一些小小的行為,我希望讓他知道,所謂給予,不只有金錢的給予,這樣一個單一樣貌.“那我能給什麼呢?我什麼都沒有!”“你什麼都沒有,可是你給了我好多!”一一地,我數算著孩子曾給予我的話語與卡片,那些他放在我小鐵盒裡的話語,帶著愛的給予.“你看,你的話語是種力量,當你這樣給予我的時候,我存了起來,當我沒有力量時,總能在這裡找到你,於是,我會心安一些.這是你能做的.”孩子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太容易被忽略的卡片,我總小心翼翼地收著,那些關於愛的給予,我想帶著他看見自己的力量!他是可以為別人做些什麼的!心底,浮現著許多給予的樣貌,像是老人家的生命分享,那些關於他所懊悔的一切,關於他所心疼的擔憂,又像是創作者的給予,在他們的文字裡,給予著我強大的力量往前,又或在他們的藝術裡,流洩出的所有生命與美麗,同樣給予我無限寬廣的想望與鼓勵.這樣的所有給予,都無法以金錢代價.我們該如何定價一個母親在廚房裡張羅晚餐的模樣?又該如何定價孩子給我們的一個擁抱?那些在創作裡得到力量的我們,又能如何定義所有關於生命的價格?無以言價,這樣的給予,是力量的流動,深深地,最深層的一種給予.過往的我,總是匱乏,心底缺愛的匱乏感,讓我急著抓住所有可以抓的東西.管我用不用得到,至少是在我手裡,別人沒有,我有.我有,還要更多!那樣的匱乏感,讓我追趕著所有利益與情感,偶爾得著了,我還會害怕被奪回去,所以卑微地想盡辦法等價償還.你給我一杯茶,我還你一盒餅乾.你給我一張卡片,我還你一張卡片附贈一束花.你給我一把菜,我還你一條新鮮市場剛宰殺的魚.我給你的,要勝過你給我的,這才合理,這才不會被你討厭.說穿了,仍是匱乏,怕沒有愛,怕不被愛,怕被拒絕. 是在很多很多的練習之後,終於與這樣的自己赤裸相見.這才明白,心中的小女孩始終赤身裸體,踩著光光的腳丫守在別人家的門口,等待一杯暖暖的牛奶.輕輕地,我陪她坐在屋簷下,為她穿上白色的削肩洋裝,扎上兩根好看的麻花辮,再為她套上輕巧的一雙鞋,我說：“妳有的好多,很多很多的,不用怕!”生命總是這樣慈悲地帶領我,給予,給予,再給予.當我以為我無法生育時,給了我三個可愛的孩子.當我以為我無法活下去時,給了我好多好多不同人的愛.當我以為過不了某些關卡時,給了我許多生命可能的樣貌,告訴我,別怕.在這些旅程中,我的匱乏正一一消融中.在這些獲得與給予的同時,深深感受到愛的流動,不是一千兩千,不是一萬兩萬,而是很扎實地活著.還記著有天晚上,姊姊帶上一個紅包到我工作的地方找我,她把錢塞在我的手裡說：“不多,你留給自己應急用,不要硬撐,要說!”短短的五分鐘,這樣的給予,不是金錢能定義的.那樣的心意,我收著,始終沒用,因為那樣的給予,已給了我更多的勇氣.這天早上,煮著一大鍋雞湯,準備給確診隔離的朋友備著,擔心她沒胃口,雞湯不喝還可以燉粥,不能陪伴,至少可以這樣給她一鍋暖湯.孩子問我,這一大鍋湯是晚餐嗎?“沒有,是要給阿姨的,記得嗎?上次她在我們確診時,拎了好多食物來,現在,換我們照顧她一下,給她溫暖的感覺.”孩子掂著腳尖,偷偷喝上一口我盛出的湯,他說,很好喝.在這樣眾多的給予中,有一種特別的樣子,那就是<接受給予>.當我接受了對方的給予和幫助,那就是給予對方流動愛的機會,一來一往,自由,不帶匱乏與罪惡感,自在,不是索取與乞討,單純地,給予愛,所有流動的方向.曾經,我對愛的饋乏,限制了我對給予的所有樣貌,而現在,一一地,在與孩子相愛的過程裡,重新認識所有關於<給予>的樣子,奇妙的,能量這樣流動,不再匱乏.親愛的我們緊抓的是什麼?在那雙緊握的手之後,我們的心自由嗎?鬆開,再鬆一點點,放開了那曾經的害怕與困窘,我們手心向上,迎接每一滴自天而落的雨水.親愛的孩子你給予著,你接受著,在你身上,能量這這樣源源不絕地流動著,祝福你,看見給予的所有可能,祝福你,成為一道流動的河,帶來百般豐沛的春夏與秋冬.本文由<關於那些美好>授權,未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