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如夢之夢>-10(完) 我帶著奶奶的故事離開了中國,回到台灣.回到台灣後,我的病情又更惡化了,發燒、不斷地發燒,住了院還是只能抽血、檢驗、再抽血、再檢驗,然後還是什麼都檢查不出來. 醫生告訴我,我的生命不久了.千禧年就要到了,到處都是慶祝狂歡的人潮,我只想遠離這裡,我決定回到法國、那座諾曼第的城堡. 到巴黎時,我想先去找江紅.我來到了那幢小公寓門前,沿著不斷旋轉的樓梯上了七樓,推了推門,門還是沒鎖,只是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住了. 我想著江紅會不會留了些什麼給我?就在小房間裡找阿找,終於在一個鬆脫的地板下找著了那封信. 「嗨!發燒的人,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表示你很聰明,身體也還很健康,而且房東還沒有把房子租出去. 自從你走了之後,我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陷入一種長期的憂傷,或許你會說：「唉呀~江紅,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兒,一直活在一種長期的憂傷.」 每天,我看著窗外的白教堂,想著你.自從我離開中國之後,我就一直這個樣子；有天,我發現,原來這個憂傷,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原來就是靠這憂傷在過日子~. 你,會永遠在我心底,我會永遠跟著你~永遠,跟著你.這是我離開中國之後,生命的主題曲.為什麼,你是我最愛的東西,你給我最大的快樂,也給我最大的痛苦阿. 我決定改變,與其讓一剎那的時間,擴大成永恆不散的記憶,還不如,滿滿的,活在那一剎那之中,就好了.我和你,原本就不該在一起．．．. 江紅,於巴黎」 我不知道江紅去了哪?還在不在?只是在那個小閣樓中住了一晚,然後隔天又帶著行李來到了諾曼第. 到諾曼第那個小鎮時,餐館的年輕女主人一眼就認出了我,她告訴我爺爺已經走了,就在今年年初時.聽到我要回城堡看看,年輕女主人要請人帶我上去,我婉拒了她,就著麼拖著行李在雪地裡整整走上了一個小時. 城堡到處都是慶祝的人,城堡的經理還認得我,替我準備了同樣的18號房,還告訴我很期待看到新的作品. 他們告訴我馬上就要迎接千年的儀式了,原來當地的人們保留了千年前的儀式,在千禧夜這天把所有的不好的東西：病痛、謊言、傷害、妒忌、痛苦......全部裝在一個個的箱子裡,由長老划著船載到湖中央,倒掉.彷彿這麼做這些東西就會沉到湖裡,留下好的東西,繼續千年保佑. 千禧夜到了,到處都在狂歡慶祝,我離開了諾曼第、離開法國,回到台灣,然後住進這間醫院,遇到了你這個醫生,說要聽聽我的故事......故事說完了,沒了. ---- 故事講完了,五號病人的生命似乎也像那根蠟燭一樣燃燒殆盡.新上任的醫師還來不及急救,五號病人就這麼離去...... 醫師想起堂弟的話：「一個人在生命末期的處境是很獨特的,如果能夠讓他有機會說說自己的故事,然後你在旁邊安靜的聽,等於是給他一個機會無形中整理他一生的一切,可能會從中冒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智慧.」五號病人是不是找到了他的答案?是不是得到了想不到的智慧呢?醫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點上一根根的蠟燭,生命,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故事,一個接一個的夢,組合著. 戲演完了,我們可以走出劇場. 「有沒有誰,來過這個地方? 有沒有誰,看見過我的臉? 我想我記得,我想我忘了, 你曾經在我夢裡徘迴； 我想我記得,我想我忘了, 我曾在你的故事裡歌唱； 我想我記得,我想我忘了.」 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如何?如夢之夢. --全劇終-- 戲演完了,我走出劇場,似夢非夢. 這麼長的故事,環繞著一個又一個的謎題.五號病人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呢?是怪病的原因?人生的答案?還是怎樣才能找到自己? 江紅在一個又一個的煎蛋循環中,日復一日.當人生沒了目標,是不是就簡化為一次又一次的輪迴?可她的孤單是自找的嗎?如果誰都沒有錯,是不是終究只能歸咎於命運的安排?而最後她又去哪兒了呢? 小鳥出籠了,你能叫牠不飛嗎?可飛出的是籠子、還是另一個更美麗的牢籠?渴望自由的香蘭以為她離開了天仙閣就是自由,就連伯爵都以為他給香蘭的是自由,可是那真的是自由嗎?還是建立在某種束縛上名義上的自由?是伯爵對不起香蘭、還是香蘭背叛了伯爵? 人生就像一場戲,每個人都是戲中的主角,沒有誰對誰錯.一段接一段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每個人解讀的角度不同,寫下的故事是我的角度,可寫下的文字遠遠比不上戲劇的精彩；而看故事的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戲完了,我走出戲院,似夢非夢. 如夢之夢表演工作坊賴聲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