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桐花在教室外靜靜開著,像頂著一樹紫色的小花傘.偶有風吹過,花落下,悄無聲息.幾個女生,伏在走廊外的欄杆上,目光似乎漫不經心,看天,看地,看桐花.其實,哪裏是在看別的,都在看鄭如萍.教學樓前的空地上,鄭如萍和一幫男生在打羽毛球.夕照的金粉,落她一身.她穿著綠衣裳,系著綠絲巾,是粉綠的一個人.她不停地跳著,叫著,笑著,像朵盛開的綠蘑菇.美,是公認的美.走到哪裏,都牽動著大家的目光.女生們假裝不屑,卻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看她的裝扮,也悄悄買了綠絲巾來系.男生們毫不掩飾他們的喜歡,曾有別班男生,結伴到我們教室門口,大叫,鄭如萍,鄭如萍!鄭如萍抬頭沖他們笑,眉毛彎彎,嘴唇邊,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賤.”女生們莫名其妙地恨著她,在嘴裏悄罵一聲.她聽到了,轉過頭來看看,依然笑著,很不在意的樣子.她卻不愛學習.物理課上,她把書豎起來,小圓鏡子放在書裏面.鏡子裏晃動著她的臉,一朵水粉的花.也折紙船玩兒.折紙船的紙,都是男生們寫給她的情書.她收到的情書,成紮.她一一疊成紙船,收藏了.對追求她的男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常有男生因她打架,她知道了,笑笑,不發一言.高三時,終於有一個男生,因她打了一架,受傷住院.這事鬧得全校沸沸揚揚.她的父母被找了來.當著圍觀著的眾多師生的面,她人高馬大的父親,狠狠摑了她兩巴掌,罵她丟人現眼.她仰著頭爭辯:“我沒叫他們打!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打架!”她的母親聽了這話,撇了撇薄薄的嘴唇,臉上現出嘲弄之色,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整天打扮得像個妖精似的,招人呢.”我們聽了都有些吃驚,這哪裏是一個母親說的話.有知情的同學小聲說:“她不是她的親媽,是後媽.”這消息令我們震驚.再看鄭如萍,只見她低著頭,輕咬著嘴唇,眼淚一滴一滴滾下來.陽光下,她的眼淚,那麼晶瑩,水晶一樣的,晃得人心疼.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她哭.卻沒有人去安慰她,潛意識裏,都覺得她是咎由自取.鄭如萍被留校察看.班主任把她的位置,調到教室最後排的角落裏,與其他同學,隔著兩張課桌的距離,一座孤島似的.她被孤立了.有時,我們的眼光無意間掃過去,看見她沉默地看著窗外.窗外的桐樹上,聚集著許多的小麻雀,唧唧喳喳歡叫著,總是很快樂的樣子.天空碧藍碧藍的,陽光一瀉千裏.季節轉過一個秋,,滿世界的花紅柳綠,我們卻無暇顧及.高考進入倒計時,我們的頭,整天埋在一堆練習題裏,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堆裏.鄭如萍有時來上課,有時不來,大家都不在意.某一天,突然傳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鄭如萍跟一個流浪歌手私奔了.班主任撤掉了鄭如萍的課桌,這個消息,得到證實.我們這才驚覺,真的好長時間沒有看到鄭如萍了.再抬頭,教室外的桐花,不知什麼時候開過,又落了,滿樹撐著手掌大的綠葉子,蓬蓬勃勃.教學樓前的空地上,再沒有了綠蘑菇似的鄭如萍,沒有了她飛揚的笑.我們的心,莫名地有些失落.空氣很沉悶,在沉悶中,我們迎來了高考.十來年後,我們這一屆天各一方的高中同學,回母校聚會.我們在校園裏四處走,尋找當年的足跡.有老同學在操場邊的一棵法國梧桐樹上,找到他當年刻上去的字,刻著的竟是:鄭如萍,我喜歡你.我們一齊哄笑了:“呀,沒想到,當年那麼老實的你,也愛過鄭如萍呀.”笑過後,我們長久地沉默下來.“其實,當年我們都不懂鄭如萍,她的青春,很寂寞.”一個同學突然說.我們抬頭看天,天空仿佛還是當年的樣子,碧藍碧藍的,陽光一瀉千裏.但到底不同了,我們的眉梢間,已爬上歲月的皺紋.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有多少的青春,就這樣,悄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