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庭 沒想到,第一次出庭是在車禍快滿三年之際,除了首次上法庭的緊張外,還有即將面對不堪回首的傷痛煎熬.既然避不掉,就面對吧.我避開搭客運會經過的南崁交流道,以搭火車的方式到桃園地方法院,面對人生的另一個難關. 在庭上,對方律師先是質疑醫院的鑑定書判定,認為你不可能傷得這麼重,認為我們持續就醫的國泰醫院,傷勢判定不夠客觀;對方覺得肇事者的車速不快,是老爸車速太快自摔.又說這三年來他們一直想關心你的傷勢,且積極要和解,是我們避不見面. 我方律師請求審判長讓我說話,我閉眼深吸一口氣後,告訴庭上為什麼這三年來我都沒有出庭.因為我必須二十四小時照顧你、帶你遍尋任何可能有機會的治療方式;至於對方所說的積極關心,我告訴審判長: 「今天是我第二次看到肇事者,三年前是我主動發簡訊,他們才來醫院探視.她的爸爸我見過四次、媽媽我只見過兩次,我們雙方的簡訊對話內容,都有存檔並且列印留底,如果庭上需要,我可以提出.」接著回憶這三來的照顧歷程.「我先生出車禍在急診時,肇事者沒有過來,急救後送進加護病房了,她爸爸才過來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會撞成這樣.然後就走了.「先生一轉入普通病房後,我便簡訊通知他們,但只有肇事者的父母來,我要求她爸爸帶她到醫院探視,她母親卻回我:她白天要工作,晚上要上課耶!而且沒有我們帶,她也不知道路.「我指著我的小兒子對她媽媽說:我先生現在還沒有脫離險境,妳說妳的小孩要上課,不認得路來醫院?她八十三年次的,我兒子比她小三歲,但請妳看看我兒子!他一直守在這裡陪伴他爸爸!十幾天來他沒有去學校上課,每天自己搭客運到台北,然後轉捷運再轉公車來醫院,妳卻告訴我妳的小孩要你們帶路才會來醫院?」我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隔天,父母帶她來醫院了,我才知道肇事者是女生.我要她走到我先生的病床邊,要她看看我先生,問她有沒有想跟我先生說什麼?她不說話,她的母親一直推她手臂要她說,最後她看了一眼插著管子、包裹著紗布的先生,撇過頭說了一句:那我祝他早日康復.「冷淡的口吻,讓我兒子聽了雙手握拳準備起身,我告訴兒子:坐下,注意你們的家教.」我想到兩個兒子當時的模樣,鼻頭一酸.我抬頭看著審判長說:「看到他們這樣的態度,根本毫無誠意,所以我叫他們離開.車禍至今,我見過她的父母四次,是在第三次見到她爸爸時,要求他們帶肇事者來醫院探視我先生的.隔天,她跟她的父母來了,那次才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今天是第二次.「我先生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記得.幾個月後,我因為壓力驟瘦十二公斤被強制就醫,診斷出有憂鬱症,目前還在服藥中.一年後我越來越不敢過馬路、怕車子的引擎聲、煞車聲,我的重大創傷症候群還在,雖然醫師一直幫我,但我還是走不出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抖,當初在病房裡那一幕,肇事者及她父母冷淡對待的傷痛情緒,又再一次狠狠襲擊著我.停頓幾秒後,我說:「那天之後,他們沒有再來醫院,所以我便前往警局代夫提告,並全權委任律師處理,讓我可以專心照顧我先生,一直到現在還是繼續著.」 我把這三年來的照顧過程、如何買書自學、如何承受身心煎熬也要撐下去的信念,娓娓道出.說到如何跟兒子撐著老爸,一步一步教你學走路的情景時,我開始克制不了自己,說話的聲音抖到自己都聽不清楚.最後,我停了下來,雙手緊握,不斷搓揉著. 整個法庭安安靜靜,我聽見自己發抖的呼吸聲,我知道審判長、法官、檢察官在等我繼續說下去.我緊咬嘴唇,不讓淚水落下,也不願再回想刺心的過往.舔到嘴唇滲出的血味後,我回過神,抬頭對審判長說:「我說完了.」轉身離席時,我竟站不穩.原來,回憶是這麼令人顫驚.開庭持續著,審判長問對方:「妳還在讀書嗎?」「沒讀了,也沒工作.」她回答.「那妳現在在幹嘛?」「休養.」審判長不知道是聽不清楚還是疑惑,所以又問了一次:「妳現在在幹嘛?」肇事者愣了一下,看看律師,然後對審判長說:「休養.」我看了她一眼,想著,她這三年來難道一點悔意或愧歉都沒有嗎?連一聲抱歉或對不起都不願意說?是表達能力不好,把休息待業說成休養?還是她根本不在乎她的一時疏忽,造成一個家庭的傷害? 我方律師繼續陳述,我沒辦法專心聽,低頭看著左手心上的紋路,右手緊緊握住你的左手.直到我方律師對她說:「朱太太這三年來盡心盡力在照顧先生,受這麼多苦,跟兒子們一起努力照顧朱先生,妳竟然沒讀書也不工作,說是在休養?」我瞄了一眼被告席,她跟律師頭低低不發一語,沒有低聲交談,也沒有再翻閱桌上的資料.開庭結束前,審判長跟肇事方說:「妳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闖的禍,該賠償的責任自己好好想一下,五月十四日判決宣判.可能會判的刑期,妳自己好好問問律師.」然後審判長轉頭對我說:「朱太太妳要撐住,要加油!」駐警過來關心你,要你小心地上有階梯,律師給我擁抱,讓我在她肩上哭泣.第一次上法院,第一次跟你一起面對我不想面對的殘酷,那一天,我好累.回到家,我無法思考,什麼事都沒辦法做.我想趕快入睡,偏偏睡不著,一直重複回想白天在庭上的情景.我恨我自己!在庭上時,審判長問我希望的判刑結果,是判輕一點給肇事者機會?還是重一點?或是依法判決?我竟然說:「她還年輕……就依法判決吧.」而在問我之前,審判長先問對方希望的判刑結果,她看看律師,律師低聲跟她交耳,然後她說:「希望能夠判輕一點.」 在庭上一再質疑你的傷勢,主張國泰醫院鑑定書不足以採信、認為你傷勢一直有在進步,所以主張應屬過失傷害而非過失重傷害罪的她,沒有任何口頭道歉,只是想盡辦法讓自己判輕一點.而我卻說不出:這樣的人,請判重一點!我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回家後,我以為在法院哭過就沒事了,沒想到夜深人靜後,壓抑在內心的情緒又開始吞噬著我,整個人像被掏空般虛脫.我再一次感受人性的黑暗與複雜,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白癡?是搞不清楚人生百態的笨蛋?我睡不著,心底空虛又無助.我去冰箱找冰淇淋,吃了十盒,直到嘴皮發麻才停止.隔天,我斷絕與外界接觸,讓自己獨處不受干擾.兩週後,自覺好多了,繼續打起精神,陪著你走復健行程.夜晚臨睡前,我試著謝謝自己,在法庭上能夠如此堅強,陳述三年來的心路歷程;也謝謝審判長,給我機會說出這段心路歷程.面對肇事者推卸責任,我的心很痛,但是我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因為接下來的日子,還是要堅強的過下去. 等你回來,雖然你從未離開 博客來連結: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55792﹝內容簡介﹞這是關於一對夫妻、關於一種稱為不離不棄的愛的患難真實人生.更是一位腦傷病人勇敢努力面對復健之路的生命故事.吳念真・柯一正・陳玉勳・小莊・林立書──相挺推薦!「讀了燕子的書稿才知道,在外人所謂「時間」這個空洞的概念中,其實蘊藏著除了當事人之外,絕對無法理解、無法感受的種種血淚斑斑的考驗和折磨.」──吳念真「如果不是透過這本書,我們永遠只會看到事件的表面,在細節裡才是人生終將面對的考題.」──柯一正「燕子像一個修補師,把摔碎的花瓶,一小片一小片拾回來仔細修補;那細碎的每一小片都是小朱的一小部分靈魂.」──陳玉勳四年前的一個傍晚,他騎車去接孩子,她在廚房做晚餐;九分鐘後,人生從此轉了方向.他們再相遇,是三十分鐘後的急診室,而兩人之間唯一有連結的,是醫護人員遞來的一張病危通知單.他,是小朱,一位從事電視廣告拍攝二十三年的資深燈光師;她,是燕子,一個服務偏遠山區的愛心老師.他從小外出打工賺錢,沒少吃苦;她是自幼被保護周全的嬌嬌女,沒吃過苦.他因為一場車禍,從一家之主變成事事須人照料的腦傷患者;她因為一場車禍,從凡事都有人扛成為一家人的靠山.他是丈夫,她是妻子;這是他們的故事,他們的人生,沒有一絲造作與修飾,真實的令人心疼與不捨.面對這個殘忍的現在進行式,我們雖然幫不上忙,但可以看看他們的故事,知道腦傷患者與照顧者的迷惘與這個社會的現實.從昏迷指數三,忘記行走、喪失語言能力、忘記自己與家人是誰,到可以自己拿碗握筷、學會行走、說話,甚至運動打球.他失去了很多美麗的過往回憶,但仍沒有放棄,直到如今他依舊在努力拼湊著自己與人生.因為他們說好了,要再一起牽手. 博客來連結: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557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