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奶爸」的告白又過了一個禮拜,我再次向北川先生提出個別採訪的請求,他又以要忙著照顧兩個小孩為由拒絕了我.在那之後,我大約每隔一個月就會傳個簡訊給他,但他卻從未回覆我.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非採訪到他不可,於是耐心等待能夠探問他真心話的時機到來. 又過了一年多,時值二○一一年初夏,我終於收到北川先生答應採訪的簡訊.我們約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見面,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北川先生,形象一變,不同於當年在爸爸社團聚會上那種嗨咖的形象,感覺穩重了許多.他緩緩地在我面前坐下,舉手投足之間隱隱透露著疲態. 一開始我先向他道謝,感謝他答應接受採訪.話一說出口,北川先生就馬上接著說：「都是因為奧田小姐一直、一直發簡訊給我,我其實是被你煩得受不了了.哈哈,這不能當成藉口,對吧.其實啊,是因為我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想要找個人,吐露一下鬱悶的心情.而能夠讓我坦誠以對的,我想,除了奧田小姐之外,沒有別人了.」 沒有其他事情,比得上他這句話更讓我感到欣慰的了.當然我不是為了讓他說出這句話,才這麼鍥而不捨地纏著他,而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夠分擔他的痛苦.「沒關係,慢慢來.告訴我事情經過好嗎?」北川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又做了個深呼吸,等到身心都準備好之後,才對我說出重大的告白. 「我……我其實,一直都是在「扮演」奶爸.」「扮演?什麼意思?」「我帶小孩其實是不得已的,但我刻意隱瞞這個事實,假裝成很熱衷於帶小孩的奶爸.不過這種狀況是從我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後才開始的.」 「但是,你實際上也的確花費了很多心力在帶小孩啊?」「是啊,但是……唉,那都是因為在職場上打了敗仗啊.對我來說,還是工作最能讓我感到自信,我太太理解這一點,她也很替我的表現感到驕傲.所以,除了因為在職場上吃了敗仗而感受到的不甘心之外,我仍然希望能被妻子和孩子所需要,只好把心力都投注在育兒上頭了.」 北川先生這才告訴我,她太太懷第二胎時,因為有岳母的幫忙,所以還算忙得過來.二○○六年春天,小兒子出生的第一年,太太請了育嬰假,他負責帶孩子的時間減少了,總算可以專心處理影響公司存亡大事的重要專案.但就在太太的育嬰假即將結束前不久,岳母突然不幸過世了,太太雖然回到工作崗位,但過沒幾個月也離職了.當時的北川先生剛結束執行了長達兩年的重大任務,正在等待升任課長的人事令下來,過了一陣子,期盼已久的課長職卻派給了另一位跟他同期的同事. 「原先,進公司以來,我在職場上一直領先那位同期同事,沒想到……明明是我對這個案子的貢獻比較大,卻是他先升上了課長.一開始我很不能接受,整整一個月沒辦法好好睡覺.太太那時剛辭掉工作,她也非常希望我能夠升任課長,我想她大概是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轉而把夢想和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吧.距離妻子辭職還不到一個月,竟然就發生了這種衰事.就算妻子安慰我說：「沒關係,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但我內心仍十分不安……我多少還是想要得到妻子的認同,所以就……」 北川先生說完,拿起眼前還沒碰過的水杯,一口氣全喝光了,臉上似乎也透露出放下重擔的表情.他接著說： 「剛才我說我是在扮演「奶爸」,實際上,我開始對自己正在扮演「假面奶爸」這件事產生自覺是在小兒子出生之後.雖然老二還沒出生前就有些微的感覺了.那時,我和太太都要工作,雖然兼顧事業跟小孩讓我覺得很有意義,也很有價值,但老實說,我真的不開心,因為我一直在煩惱沒有足夠的時間能夠好好陪女兒.」 於是我問北川先生,對現今社會上的「奶爸」熱潮,有什麼看法.「老實說,我對社會上這股「奶爸」熱潮實在覺得煩不勝煩,甚至害怕.如果真的有人把一天絕大多數時間都花在育兒上,還要能樂在其中並且做到得心應手,恐怕只有全職靠帶小孩賺錢吃飯的人吧!或是那些在中央或地方政府的官僚、長官,為了做秀才演出那種模樣.這樣的人,說不定一隻手就數得完.他們可以輕鬆說出：「你們看看,多學著點啊.」但對於我們來說,真的太難了,反而更加深我們的痛苦.我覺得爸爸社團裡的成員應該都是這麼想的,所以才無法真正地敞開心胸.這些奶爸們聚在一起,要不就是講自己的小孩多棒多棒,不然就是偶爾吐吐苦水,其實大家都過得很辛苦,只是極力隱藏,聚會的時候都盡可能地報喜不報憂,但我想,每個人的心裡一定都想著：「坐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我的同類.雖然很累,但一起加油吧!」」 此時此刻的北川先生,終於對自己是「假面奶爸」的這件事有了自覺,並且第一次對他人告白,但儘管如此,他卻仍然沒有放棄繼續扮演新好奶爸這個角色. 我問他：「那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呢?」果然,陷入一陣靜默.雖然實際上只經過了一兩分鐘,我卻覺得度日如年. 「我想,還是得踏出改變的第一步吧.讓我開始轉念的原因是因為孩子……我不知道他們是在模仿我,還是顧慮到我的情緒才這樣.總覺得他們會對我露出很不自然的笑容,好像在逞強似的,再這樣下去,我覺得會給孩子帶來不好的影響.今天會跟奧田小姐見面,對你坦誠這一切,也有一部份原因是因為我想要放棄再做「假面奶爸」了.但是,該怎麼做才好……我現在還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抱歉.」 於公,在聽完北川先生這一番衝擊性的告白之後,我的取材在這個階段就應該結束了；但於私,在漫漫人生長路上,即使只有一下子也好,我希望能夠和北川先生繼續交流、成為陪伴他度過內心傷痛的同行者,基於這個原因,我無法在這裡就讓故事完結. 「今後,可以請您繼續跟我保持聯絡嗎?即使只有短訊也行.」「呃……可能有點不太方便……」「咦?」「對不起,今後可能不太方便再繼續跟您聯繫了.但做為補償,我會積極向前,努力擺脫「假面奶爸」的狀態.當我有那樣的自覺時,我會再跟您聯絡,雖然可能要花很久的時間.」 北川先生那認真的眼神中,透露出熾熱無比的情感,深深刺進我的心裡.「我等你,不論多久我都會等……請你加油!」那一刻,面對滿腹心酸的採訪對象,我沒有多加思索,對他說了聲加油. 購買資訊：全國各大實體、網路書店均售博客來： https://goo.gl/oScuas讀冊： https://goo.gl/Fq8omS金石堂： https://goo.gl/JVfY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