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病危的那一星期,有回他在床上坐起身來,用銳利的眼神緊盯著我,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快死了嗎?」我被這個問題嚇得魂不守舍,完全無法回答他.身為女兒,該如何告訴自己的父親他就快要死了?當我必須面對自己的恐懼和悲傷,更是難以啟齒.因此,我對於他的詢問毫無準備,以致無法全然進入他當下的現實.當時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也不知道如何坦然而徹底地走進他的世界. 我向朋友芭芭拉徵求意見,她是一名治療師.我請教她,萬一我父親再一次問起,我該怎麼說.她告訴我:「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與其害怕坦誠相告,不如老實說出來.臨終者往往非常孤單,因為大家都不說實話.放心吧,坦白告訴臨終的人來日無多,不會害死他的,他不會感到震驚.誠實面對臨終的事實,雙方才能了解各自真正的感受.」 有些家庭會比其他人容易面對現實.我採訪過傑瑞,他是一名經商的中年人,他和我分享了法蘭芯姑媽的故事.法蘭芯能大剌剌直接談論自己的死亡,一點困擾都沒有.她後來離開安寧照護機構,決定在家安度餘日.回到家之後,她就在臥室休養.整個家族的人都從全國各地回來陪伴姑媽,他們聚集在餐廳裡吃東西,並逐漸高談闊論起來,就像以往吃飯時那樣.人在臥室的姑媽不得不大聲喊道:「拜託你們小聲一點好嗎?老娘正在這裡等死啊!」 有一位父親在將要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告訴女兒:「我怕死.」她聽得出來這話一點都不假,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這麼勇敢,能毫無保留地表達或正視死亡.我訪談過眾多家庭,發現他們各有不同的方式.有些人能夠直白地談論,因為許多個案的早期診斷已為他們打開了溝通之門;至於其他家庭,臨終者和摯愛之人只有極少或根本沒有直言不諱的對話可能. 我和安寧護士凱西透過電子郵件討論問題,她回覆說:「當所愛的人問起:「我快要死了嗎?」我們該說什麼?這是很棘手的問題.事實上應對方式因人而異,而且要看他們會如何看待你給的資訊.我照顧我的媽媽,她也問了這個問題.如果她心情很好,我會說:「不是今天.」我也會說:「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她心裡有數.面對自己的父親或母親,這是蠻吃力的狀況.我才照顧過我的好朋友,她因為卵巢癌去世了.我們都開誠布公地談論她的病情,因為她知道我會實話實說.」 至於我自己,我從來沒有坦白且直接地回答過父親的問題.當然,就像芭芭拉說的,我覺得他心知肚明.儘管我和他從未因這個問題而有緊密的連結,然而後來的幾星期裡,我們之間確實營造了融洽的氣氛.要在摯愛的人臨終前與他們建立親密的關係,方法和機會俯拾即是.而且,不盡然都必須透過直白的對話.摯愛的人離我們而去之前,在每一個階段都有許多契機.直到我終於有了答案,那個答案能讓父親和我直接而坦誠地談論他不久於人世的事實;但是一切為時已晚,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談到這個話題.他已經更往前走去,進入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他的話語變得難懂,而且開始使用象徵、神祕的語言說話.他是不是快要死了?這個問題已不復存在.現在的他正處於新的存在狀態,已經開始要完整地面對現實,而新的存在狀態使他能夠心平氣和接受那個現實. 本文節錄:﹝聽懂臨終絮語:語言學家帶你了解親人最後的話﹞一書 聽懂臨終絮語:語言學家帶你了解親人最後的話/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