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只有一個 「這個國家中,沒有人需要為自己的認同感到自責,也沒有人應該強迫別人為自己的認同道歉.」在民族主義加持的高潮中,大選結束,有種煙花易冷之感.還沉浸在選舉時的慷慨激昂,轉身繼續投入總統就職典禮的支援.彷彿拉長自己的忙碌,就能讓時間過得更慢一點.期待著台灣將有的改變,更期盼著自己能夠有更多奉獻的機會.畢竟選舉時,我總是盡心盡力,表現也算是可圈可點,應該可以開啟別的戰鬥副本吧?我是這樣想的,想像自己就像OnlineGame裡面的修練士,終於可以轉職了.然而,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甚至相去甚遠.我望穿秋水,期待著伯樂.某次跟指導老師和朋友聚餐的過程中,突然被問到「妳再來要去哪裡?繼續留在黨部嗎」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對啊,我要去哪裡?哪裡都沒得去. 危機帶來轉機,轉機就是契機,把一切攤在陽光下,痛並苦的檢視著. 守護星是水星的我,遇到水逆自然比別人辛苦一點.被鄉民稱為國師的星座專家──唐綺陽,評論水逆星象時常說的：「水逆就是逼你面對你以往逃避的問題,然後解決它.」非常的哲學,也非常的貼近事實.工作上的鬱鬱寡歡,使我開始想要回家,找尋一些支持與鼓勵.但我忘記了,當初家裡的問題,我選擇視而不見.如今再回頭,問題不僅還在,而且越發嚴重. 就像是癌症,等到痛時,通常已末期.妹妹打電話給我,問我這個週末有沒有空,去照顧媽媽,順便幫她買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媽媽的身體已經那麼差了.你怎麼對待身體,就會怎麼得到回應.血紅素不足,導致的貧血,是媽媽一直有的疾病.年輕過度打拚,透支的健康,也到了該還回去的時候.血紅素持續探底,終於到了需要輸血的時候.輸血跟洗腎一樣,是個無法一直持續的治療方式.輸血要經由血管,但也會讓血管硬化.硬化了,那條血管就不能再使用.等到所有的血管都無法使用,也就輸不進血了.原則上,一條血管就用一次.輸血的效力保養得好,可以維持半年以上.所謂的保養,就是不能再勞累,也就是說,媽媽必須退休.退休,對於擁有固定薪資的人來說,是努力的成果.然而,對於非典型勞動或是自營工作者來說,卻是收入的中斷.更悲劇的在於,大多數對後者來說,突如其來的退休,通常代表疾病的來到.即使有健保,也無濟於事.難道又要陷入愁雲慘霧之中嗎?當下我是緊張的.不得不承認,我當時對於媽媽是多有怨嘆的.不是那種久病床前無孝子的埋怨,更多的是「為什麼要拿自己身體來賭」的氣憤.難道弟弟的經驗不夠發人深省嗎?一個不夠兩個來湊嗎?在媽媽還沒去住院前,我打了通電話,把自己的不順心也一併包裝在關心裡,一股腦地轟炸媽媽. 「對不起.」媽媽只是一直跟我道歉. 需要道歉的是我. 週末我睡得有點晚,因為前一天晚上跟朋友喝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那時總是愛看文人墨客的詩詞,從這群古代魯蛇不得志就寫文章來抒發心情的作品中,找尋一些同感,跟他們做一樣的事情,來感受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感受.陳百潭唱出了我的心聲,我喝出了自己想像中的英雄.「因為我有滿腹心事無塊講,才來酒國做英雄.」 喝會醉,醉會醒,醒來還是要盡到自己的權利義務.所以,我打電話給媽媽.「媽,妳下午要吃什麼,我買去給妳,可能要晚一點,我睡過頭了.」「剛起床喔?慢慢來啦,妳爸爸中午會買過來.」「喔,那我買冰好了,要買爸爸的份嗎?」「不用啦,他等一下就回去了.妳騎車小心.」輸血的時間不會很長,大概三四天就可以輸到夠量的血.常常我一去,都是爸爸在那邊跟媽媽聊天.從阿公過世後,爸爸跟媽媽就比較平靜了.倒也不是說感情變好,或是爸爸痛改前非.年過半百了,我想爸爸要改也改不到哪裡去.聽妹妹說,媽媽去住院後,爸爸有空就會去看媽媽,買個飯給她吃,然後坐著聊天,或是各自玩平板.很日常,卻是直到我二十八歲才出現的日常生活.媽媽的身體從此也就虛弱了起來,輸完血後,才能打起精神包個水餃.所以,我們非常順著媽媽的意,不想去親戚聚會,那就不要去,不用勉強自己.我們也開始把握時間,到處去玩.通常是回鄉下祭拜阿公時,會租車一起去玩.我們也開始鼓勵媽媽跟做水煎包生意時認識的朋友去旅行.四個小孩,一人出一千元,媽媽就可以去玩了.我們跟媽媽的感情越來越好,因為失去彼此的時間點可能會出乎意料的提前.把握每一個相聚的時刻,重視當下,不要有任何遺憾,是我們最大的孝道. 跟爸爸的關係也有了轉變.曾經,我是如此憎恨著這個人.我表現得那樣優秀,那麼光宗耀祖,只因為我的外表,只因為我是女性,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得到.如果我是男的,是不是可以出國讀書?是不是可以獲得珍視?我忘不了得知爸爸知道我是女兒後,從來沒有抱過我的這個事實.我也忘不了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打工,買動漫周邊回來,卻被打個半死的高二暑假.我更忘不了,爸爸每次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著一個沒有價值的商品.很多東西我都忘不了,都帶著滿溢的恨意,我好恨.我恨著這個名叫爸爸的人.更恨讓他變成這樣的親戚朋友.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是身為女生的我自己.如果我是男生,爸媽的關係是不是就會變好?如果我是男生,是不是就能獲得更多資源?如果我是男生,一切就會不一樣.所以我一直努力著,潛意識想要被認同,這點我不得不面對.<花甲男孩轉大人>電視劇裡面曾經有這樣的一幕,當一姊彌留之際,蔡振南飾演的鄭光輝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失聯很久的女兒花慧.花慧接起電話,顫抖地說：「怎麼是你?你怎麼用阿嬤的電話打給我?」鄭光輝說：「不用阿嬤的電話打,妳不會接我電話啦.走,跟我回家,阿嬤不行了.」花慧跟蔡振南開始爭執,花慧的男朋友跳出來. 劇情很老套,就是父親覺得女兒打扮得不三不四,一切都是跟壞男人混的關係.所以要男人別管,滾一邊去.其實父親知道自己有錯,但不能承認,好像承認就輸了.然後,演技其實滿生嫩的花慧在父親走後,哭著對男朋友說：「我好怕我不恨他.」 錯了,孩子,恨,就輸了.因為恨,就代表你還在乎,代表你會做盡一切事情來吸引父親的注意.但這終究是徒勞無功的.鄭光輝年輕的時候,對待自己的家人其實滿無情的.老了,卻只要來一套制式化的懺悔與自省,就可以獲得原諒,真是方便啊.我想起某次「中秋團圓夜之捍衛媽媽大作戰」,我用流利的閩南語舌戰群姑,最終知道了媽媽對於爸爸那邊的家庭而言,就是一個麻煩的存在這個事實以外,還有姑姑跟我說的那句話：「妳做人女兒的,多體諒爸爸,他只是還沒長大.」「喔,已經五十歲了,還沒長大,那什麼時候可以長大?」 爸爸長大了,在阿公過世後.或許他根本沒有長大,是我們成熟了.總之,阿公過世是一個契機,在那之後,我不再唯唯諾諾的害怕著爸爸.我把爸爸當成一個需要被教育的父親,我不主動教育他,當他有學習意願或是問問題時,我就回答他,我就教他.該盡的義務,我會盡；但當爸爸想要展現爸爸的威嚴時,我不會讓他展現的,因為,他欠缺教育.從此,爸爸沒辦法在言語中拿下任何一場勝利.我讓他知道邏輯站不住腳,講什麼都是多餘的. 這樣倒是讓關係轉變了.變得滿不錯,至少我是這樣覺得.全家可以一起去吃飯,去參加活動,或是坐在一起平和聊天.我也同時送了爸爸跟媽媽一台平板,讓他們可以接觸到現在的社會.看起來非常和平,像一個普通的家庭.而這一切,是建立在對彼此的不在乎.爸爸沒辦法再牽動我們的情緒,爸爸也越來越依賴他的兄弟姐妹.或許有一天,我們可能會成為一個很不錯的家庭.不強求,也不奢求.多元成家之所以重要的原因,是可以解決當代的社會問題.構築一個家庭,最重要的永遠不是血緣關係.而是,你在不在乎.我很在乎我的毛小孩,我就是一個家庭.縱使我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彼此擁有簽署手術同意書的法律正當性,但,我們是一個家庭嗎?只有把彼此從血緣所衍生之權力義務的枷鎖中釋放出來,才能各自邁向幸福的下一步.我很感激這一切.工作上遇到了困難,突破不了,反而逼得我轉頭回家,正視家裡的問題.就像是研究所時,論文寫不出來,我就打掃房間、學習韓文或是煮大餐給室友們吃.直面家中問題的感覺沒有很好,甚至非常痛苦,但是,不得不面對.某一天,我們四個小孩約好,要媽媽細數過去為了養活我們,總共借了多少錢.看著計算機後面的零越來越多,反而鬆了口氣. 「媽媽毫無隱瞞.」也不是毫無爭議,在媽媽的退休金上,兄弟姐妹也是有所爭執.一派贊成全退,把債務還完,還能留一些錢下來,加上我們每個月的孝親費,可以不用欠債的尊嚴活著.一派覺得可惜,再繳幾年,就可以領更多了,不要短視近利.兩派陣營爭執,最終還是要交給媽媽決定.選擇後者,就代表要努力存錢.媽媽選了,她就必須要多吃幾年的苦.但人生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選了,可以後悔,但不能擺爛,我們都知道.也就是在這時,我才知道,大家都不一樣了.曾經我以為我是家裡唯一的中流砥柱,會思考、會規劃,所以責任特別重大,也覺得家裡非常對不起我.我用這些想法合理化我的任性與冷漠,對於家人冷嘲熱諷,要什麼就是什麼.所以,遇到什麼困難,我尋求神靈、塔羅、算命以及朋友、老師,就是不會找家人,我覺得家人幫不上忙.受挫後,我也同樣試過這些方法,礙於面子,礙於任何事情,最終,不知道在哪個情境的催化下,我對家人開口了,竟獲得救贖.弟妹們曾幾何時已經獨當一面,雖然對我來說還是幼稚思慮不深,但也已經是個可以討論將來、分析利弊的團體.我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一起面對任何困難,一起對抗敵人.小時候我們是南丁格爾,長大後我們是調查兵團,一起出戰生命中的巨人.<進擊的巨人>中,葉卡與米卡莎、團長等調查兵團的成員們,一同成長,一同找尋地下室,找尋真相.挖掘的過程犧牲了很多人,找出來的真相也醜陋無比.但,還是要找.沒辦法,真相只有一個. 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我這樣轉大人這是一個藍領階級女兒的脫貧故事,也道盡了年輕世代翻轉的努力和困境,不悲情、不控訴,但也不一定勵志,畢竟知識、教育改變得了人生,未必拯救得了人生；「一直努力,朝著目標努力.會不會努力才是目標?」因為還在路上,而路還漫長,免不了還要跌撞! 作者 張慧慈七年級生,生命的進程卻像歷史課本裡面,加工出口區那個年代的生活.從以前就很愛寫東西,因為寫東西不用成本.也很愛講話,多次因為講話受到處罰.使用語言,進而文字,是屬於我這個階層,這個世代,最簡單的事情.為了讓文字跟語言更有創意,發揮雙子座的性格,學這個學那個,曾經擁有就好,不在乎要學到長久.存錢買廉價機票,出國去玩,去工作,去做一切CP值最高的嘗試.不停的修練,提高熟練值,努力通過各式各樣的副本.相信自己最終一定可以破關,成功完封.目前在古蹟裡擔任科幻作家. 本文獲大塊文化授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