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救我的人發展心理學家將孩子與母親的依附關係(attachment)分成「安全型」、「焦慮/抗拒型」、「焦慮/逃避型」、「紊亂型」四類,其中安全依附型佔了大宗──50~70%.屬於安全依附的人,也就是大多數人,會把母親當作安全堡壘(Securebase).因為擁有安全堡壘,當人們面對充滿未知的恐怖世界時,知道家人將會給予支持與包容,而有勇氣去向外探索. 但我的家人並沒有給我「家庭是避風港」的感覺,父母很少給我鼓勵,更常否定我的行為.也許是這樣的緣故,過去對於很多事情我都採取被動的態度,害怕被責備,害怕失敗,面對機會的時候,我老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爭取. 有一次農曆新年全家聚在大伯家吃年夜飯,因為我很愛烹飪,便主動進廚房幫忙洗菜煮飯,當我把煮好的菜餚端到團圓桌時,父親卻責備我:「妳是女僕嗎?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不能像妳堂妹那樣,乖乖坐在那裡等吃飯就好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很受傷.一般的父母不是應該會說:「我們女兒好貼心喔,還幫忙端盤子」嗎?為什麼我會變成女僕? 在我小的時候,父親常拿我和堂妹做比較,我們的生日只差了一天,性格卻南轅北轍.堂妹長得很漂亮,說話輕輕柔柔,會彈鋼琴,儼然是個氣質公主.相較之下,我的外貌很平庸,什麼才藝都不會,常常好動得坐不住.父親大概是無意識的抱怨我,希望我有自知之明而改善成為他的「理想女兒」,但我感受到的只有「他不想要我」或「我隨時會像垃圾一樣被丟掉」的焦慮感.很多年來,我一直有著寄人籬下的感受,即使我知道自己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即使他總是準時幫我付學費,給我生活費,我還是很怕自己哪天就被趕出去了. 此外,他常開一些低級的玩笑,像是:「妳長大以後如果出國讀書,或是嫁到外地,我跟妳媽就偷偷搬家把房子賣掉不跟妳說,妳回來就找不到我們了.」這樣的玩笑話聽在七、八歲的孩子耳裡是會當真的.這份恐懼伴隨我長大至今,害怕有一天我突然就沒有家,沒有家人,孤零零的. 後來升上國中,父親曾告訴我:「等妳考上第一志願,我就帶妳去日本玩.」我從來沒有出過國,加上很想得到父親的認同,便十分重視這個承諾,自動自發的讀書.後來真的考上父親口中的明星高中,父親卻告訴我:「我什麼時候答應過妳要帶妳去日本的?為什麼要說謊?我才沒說過這種話!」 我為什麼要說謊?我沒有說謊啊! 也許父親可以說:「對不起,最近家裡經濟吃緊,我們晚幾年再去好嗎?」或是「抱歉,房貸還沒還完,我們改成國內旅遊好嗎?」甚至一句:「是嗎?我忘記我說過這句話了耶!」都比控訴我是個騙子好. 我很愛我的父親,我很想得到他的認同,但我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我永遠是個失敗的人,是沒人要的女兒. 看著高中的海外交流補助計畫申請書,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所以連試都沒試就放棄了.因為太害怕被拒絕,在人際互動上,我也不會主動去找人搭話、邀約認識朋友.在家庭受到的挫折滲透到我家庭之外的人生,在我心裡,這個世界就像侏羅紀公園一樣可怕,危機四伏,弱小的我隨時會喪命. 這種對自己的否定感與對世界的惶恐,一直到遇見老黃才有改善. 老黃不是一隻狗、一隻黃牛,或是一只黃色的布偶,而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就像安全堡壘一般的存在,安撫我不安的心情,鼓勵我出去探索世界. 老黃是我們系上排球隊的隊長,雖然每周有兩天會一起練球,但除了認真對碰、傳接球之外,我們幾乎沒說到話.事實上,我也不敢跟她說話.因為她太愛笑了,樂觀的誇張,讓我有深深的恐懼感,不知道怎麼跟她相處,畢竟我是滿腦袋都是負向思維的人,總覺得我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 在我剛轉進成大不久,幾乎沒有朋友的狀態下,有一天,老黃突然用臉書傳訊息給我:「妳要不要去看<玩命關頭>?」當下覺得超級詭異,為什麼要找我看電影,我們又不熟!但基於「她感覺很善良」的前提下,還是赴約了.我敢保證,沒有人可以在看電影的時候像她反應那麼激動──逗趣場面笑得超大聲,耍白癡的場景還狂罵髒話,整個電影院都是她的聲音.雖然我現在也被她同化到情緒反應變得很激烈,但當時我是個很拘謹的人,心中總是有無限多的束縛,一方面被她這麼激動的反應嚇到,卻也羨慕她活得這麼自在. 當時我一直以為約人看電影、出遊、吃飯這種事情,得有個「正當的理由」,像是「討論報告」、「請教生涯發展」或是「我們是超級好麻吉」之類的,總覺得她找我看電影,應該有個理由/條件/目的存在吧? 結果她一臉驚訝:「啊?為什麼要有理由?我也不知道耶,就突然想問妳要不要看電影啊,哈哈!」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交朋友這件事,不需要什麼理由.以前我相信別人對我的好、對我的關愛是「有條件的」.老師對我好,是希望我好好讀書,學校榜單比較好看;同學對我好,是希望我可以幫他跑腿買東西;父母對我好,是因為要滿足他們對社會生兒育女的責任.所有的人際互動都是「有目的性的」.一旦我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丟掉. 老黃真的太單純、太直率了,我實在沒有理由懷疑她想從我身上索取什麼.她單純想看電影,單純想找我而已. 後來因為報名大心盃(全台灣的心理系共同參與,一年一度的排球賽),我們之間產生一點誤會,老黃生了一陣子的氣.那段時間,我去找心理師晤談,也試圖跟老黃解釋我的想法,不斷道歉.我很害怕她會從此跟我絕交,就像國小、國中那些一聲不響就從我人生中隱匿的「前摯友」一樣.不過,過了一陣子,她就笑著跟我說:「妳怎麼擔心這麼多啊?我早就氣消了,只是最近很忙很累而已.」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段關係發生問題時,修補是有效的,道歉是有機會得到原諒的,甚至,因為經歷衝突,我們更了解彼此,感情也更加堅定. 老黃很喜歡跑步,所以有時候會把變成沙發馬鈴薯的我拖出去跑步,她帶著我建立運動習慣──舒壓管道,也耐心的聽完我所有煩惱.雖然老黃很樂觀,但她似乎具備某種神奇的能力,能理解我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沉的憂傷,好像她真的能理解我為什麼害怕、為什麼難過,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捨憐憫,讓我能安心地告訴她真實的感受.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即使有人「發現」我是個煩惱很多、很憂鬱、甚至有點難相處的人,也不會因此「丟掉我」,而是安靜聽完我說的話,就像拍拍小貓咪的背一樣的溫柔安慰我.因為老黃做的這些事,讓我有勇氣去面對自己,摘掉「偽裝開心的面具」,用真實的樣子、真實的情緒去與人相處. 老黃真的是個很真誠、有趣的人.有一天晚上老黃突然騎車跑到我租屋處,當我從樓上下來時,她笑吟吟地站在大廳,手上拎著一個透明保鮮袋:「閔筑~」她的聲音很細柔,尾音拖得長長的,「這是我剛剛蒸的地瓜喔!很好吃,想跟妳分享.」雖然只是條瘦瘦小小的番薯,卻讓我感動得要落淚.好像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把自己放在心裡.不是畢業要簽紀念冊才突然想起我也是同班同學,或是生日時儀式性的發個罐頭訊息那樣.以前跟別人相處,總覺得付出沒有回報,好像都是自己單方面想維持感情.長期下來,對於交朋友這件事已經形成「無助感」與「漠然」,認為付出沒有回報是正常的,交不到真心的朋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看著老黃與接過手的地瓜,手與心都暖烘烘的,好像過去那些悲傷的經歷,可以化作一陣塵煙. 別再叫我加油,好嗎:我用心理學救回了我自己「我學心理學,是為了拯救我自己!」教室內不可言說的霸凌、不被同儕理解的孤獨、無法交集的平行線父母,活下去,是厭世者最積極的努力.你感到悲傷就是悲傷,感到痛苦就是痛苦,不需要與別人比較.你感覺到的,就是真實.海苔熊說:「人類是需要原因的動物,當我們看到身邊有一個人痛苦、難過、萎靡不振、對任何事情都缺乏興趣的時候,會很想要知道「原因」是什麼.」然而「解開」這些結並不容易,在那之前,不妨先嘗試去了解,不論是了解身邊那些正在受苦的人,或者是了解現在正在受苦的自己.以親身經歷的第一手書寫,帶領你進入升學壓力下的扭曲世界,新聞中令人扼腕的自殺高中生,內心運作著什麼?活下來的人,又是如何走過?張閔筑成功大學心理系學生討厭被定位但你可以在書中發現片段的我 以上內容取自<別再叫我加油,好嗎:我用心理學救回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