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後來幫我們抽羊水做詳細檢查,確定寶寶是三倍體綜合症(triploidy),這是一種常見的染色體異常,與年齡、基因都無關,發生的機率是一至三%,也就是一百個受孕婦女當中有一到三個會發生.絕大部分的人在前三個月就流掉了,也有後期才流產或胎死腹中的,就算出生,不久後也會死亡.我也曾經想過:如果在前三個月就流產了會不會感覺好過些?大部分的人都等到懷孕滿三個月才說,那之前流產的話,帶來的傷害可能會減少許多,不會有之後那麼多期待與那麼大的失望痛苦,也少了告知親朋好友小產的難堪與不捨,不用承受去醫院把腹中早已不在的孩子生下來的折磨,就像大多數人一樣,當作沒懷孕過就好了.人生真是充滿矛盾與衝突,從來就不是黑白分明那麼簡單.剛懷孕滿三個月時,還沉浸在即將為人父母的喜悅中,馬上就面臨要不要做唐氏症等各種染色體異常篩檢的重大決定.我也曾和S討論過:畢竟是我們的親生骨肉,如果驗出來是唐寶寶,難道就不要嗎?但是檢驗的難處就在於不知道唐氏症的情況會有多嚴重:輕微的,好好教育長大後,還是有獨立生活的機會;嚴重的也曾聽過到了五歲還不能走路,但已經重到媽媽再也抱不動了,孩子本身也要承受很多健康上的問題與痛苦.儘管科技再進步,還是無法告訴父母腹中的胎兒會落在哪一端.發展出這些檢驗的科學家說:科技無關道德,他/她們只負責篩檢出孩子是否有問題,無法幫忙做任何決定.就算問神也得不到答案,最終這艱難的選擇還是落在父母身上─自己的人生可以承受多少風險?又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英國有個電視名人,產檢的時候醫生說有唐寶寶的機率是一萬分之一.孩子一生下來之後助產士哭了,因為她的兒子就是一萬人裡面的那一個.雖然我們寶寶的染色體異常更常見,但過了很久之後我還是一直問:為什麼是我?出院大約休息一個月之後,醫生為了確保安全,要我做抽血檢查.她說寶寶的胎盤裡有極低的機率帶有癌細胞,會進到我的血液裡.儘管她很細心,盡量不用醫療術語來解釋,一聽到「癌細胞」,我的腦袋瞬間還是像被大砲轟炸,無法思考.還好驗血結果是正常的.從發現孩子胎死腹中、到醫院把沒有生命的孩子生下來、再次抽血排除癌細胞的可能性,短短一個半月,我像被送上斷頭臺好幾次.雖然每次都在刀口下及時被救了出來,不過重複兩、三次之後,我的心已經變得非常脆弱,彷彿只要再一點點驚嚇,就會隨時停止跳動.剛流產後,擔憂與焦慮像鬼魅般糾纏著我.它們是不受歡迎的訪客,沒人邀請卻賴著不走.晚上做惡夢,醒來就睡不回去了;S感冒發燒,我像強迫症一樣每半小時就拿耳溫槍追著他量─如果意外與不幸隨時可能降臨;如果辛辛苦苦、努力建構的人生這麼輕易就被摧毀,而且毫無理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如果這一切背後沒有一個神、沒有一個更高的力量可以提供任何解釋,難道活著就像非洲草原的弱小動物,隨時等著被命運這頭獅子生吞活剝嗎?原來生命如此脆弱,當命運之神降臨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就像日本的福岡大地震,大家以為最大的主震已經過去了,誰都沒想到主震會變前震,更糟的還在後頭.我們都只是凡人,需要熟悉穩定的安全感─出門上班時等得到預計的那班車,回家的時候預期房子還好好在那裡.如果一切都無法預期、太多混亂改變......人的大腦是沒辦法正常運作的. <失去之後>這本書的主題很沉重,圍繞著失去與哀悼,人生中最難面對的重大失去:婚姻與孩子,我都經歷過了.傳統的社會文化不提供一個溫暖的懷抱,安慰受傷的靈魂;不是怪人做錯了什麼,就是冠上天生命不好的汙名.學校教育也沒教導過怎麼陪伴正在哀悼的人,除了節哀順變,身邊的家人、朋友幾乎沒有人知道該跟我說什麼.離婚之後我也自責了好多年,不斷追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現在我知道,不需要承擔社會對於遭遇不幸的人所加諸的無聲撻伐,或是莫須有的批判與苛責,反而更應該正視陪伴與同理心的重要性.如果你/妳正面臨生命中很難面對的失去,身邊卻沒有人懂得陪伴,希望這本書可以提供一些支持;如果你/妳想好好陪伴正在經歷失去的朋友,希望看完這本書後也有些幫助. 延伸閱讀:失去孩子之後>我很害怕去公園散步,因為不斷被提醒我的失去與痛苦…失去孩子之後>我的弟弟一出生,就立刻送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