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4/16,在「第一次試管療程北醫王家瑋(4)-HCG值太低、流產」這篇文章中出現一則留言. 當時我剛經歷試管失敗、第二次流產,也剛檢查出免疫異常,正準備進入凍胚療程.一看到這篇留言,感受到字裡行間的委屈、痛苦和無助,二話不說留了Line給她.幾天後我們用Line開始聊天,並且相約見面.但因為之後我植入凍胚、懷孕,所以拖了三個月才見面,見到面時,我懷孕剛滿三個月,還在嚴重孕吐中,但我覺得不能拖,硬是忍著不舒服和她見面.第一次見面,相約在忠孝SOGO二樓的AfternoonTea,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很親切、很舒服,我們頻率很相近,又同在不孕這條路上,當天聊了好像快三個鐘頭還意猶未盡.她向我娓娓道來一路的委屈,講到傷心處忍不住掉淚,我眼前的這個好女人,背後怎麼背負著這麼大的辛酸和不堪.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們就變成好朋友,之後很常相約吃飯,每次和她見面,都從她口中聽到更多她的故事.我真的很心疼她的遭遇,也很為她打抱不平,很常氣到快翻桌.聽過這麼多不孕的故事,她的故事是我聽過最曲折最揪心的,戲劇化的程度可以拍成電影了.我們到現在認識一年半了,大概一個多月前我跟她說可不可以採訪她,請她把我所知片段的故事完整地說一遍給我聽,讓我分享給其他姊妹,我覺得透過她的故事,可以給很多姊妹力量,她很爽快地答應.現在,大家就慢慢聽我說她的故事吧!十八年前,她大一的時候,有一天下腹部劇痛,由當時的男朋友陪她到林口長庚就醫,遇到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醫生,醫生的名字是「王家瑋」.診斷結果是「右側卵巢水瘤」,後來手術切除六公斤的水瘤,從此她失去了右邊的卵巢.五年前,她三十五歲,在公司認識一個男同事,兩個人交往半年後發現懷孕,於是決定奉子成婚.在他們交往時,她就感覺男方的父母不多話,但她覺得可能是因為不熟所以也不以為意.在討論婚事的期間,有一天她打男朋友手機,是他媽媽接的,她很熱情地問好並請他媽媽叫男朋友來聽電話,沒想到這未來的婆婆冷淡地說:「你找他幹嘛?」,她被這樣的反應嚇到了,把這小插曲和朋友說,朋友跟她說這樁婚事要三思,但因為當時她已經懷了男朋友的孩子,結婚是箭在弦上,只能對未來婆婆的態度不當一回事,她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為婆婆那時候心情不好,結婚後,情況就會改善.沒想到,喜宴一個月前,懷孕十周時,她流產了.但是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不能反悔了.她九月中結婚,十月初度蜜月回來,婆婆見到她馬上問:「有沒有好消息?」,從那一天開始,這個問題每個星期她都被問不只一次.原來公婆的冷淡不是只在結婚前,佔有慾很強的婆婆對她充滿敵意,因為覺得她把自己兒子搶走,任何一點小事就打電話罵她,連兒子開車超速收到罰單,婆婆都責怪是她不對,是她沒有幫忙注意.婆婆嫌她年紀大,怕她再不生就生不出來,即使大嫂已經生了一男一女,婆婆其實不缺孫子抱,但在婆婆眼中,沒有生小孩的媳婦就一無是處.老公從小就在父母的威嚴之下長大,即使老公知道她很委屈,即使老公知道自己的爸媽很過分,也不敢反抗.於是,在她生出小孩之前,她只能費盡心思討好公婆,努力彌補自己是個不及格的媳婦的錯.十一月,她又懷孕了.但因為當時工作很忙,她又是主管,壓力很大.六周的時候照超音波,發現是空包彈,做了人工流產.這一次的懷孕和流產,她都沒讓婆婆知道.隔年一月,三十七歲,她又發現懷孕了!但在八周的時候,照不到心跳,吃藥人工流產.這是第三次自然懷孕,也是第三次流產,同樣沒讓婆婆知道,婆婆如果知道她流產,不會安慰她,更不用說心疼她,只會覺得她是因為年紀大、身體不好才流產,只會繼續羞辱她,知道會這樣,何必說呢?三月婆婆生日,她花好多心思準備禮物,還寫了卡片,送給婆婆的時候,婆婆沒有當場看.隔天婆婆打電話給她,劈頭就罵:「我以為你寫卡片是要告訴我什麼好消息!你寫這些我不想看!」.即使被這樣對待,她還是每個星期回婆家,幫忙做飯、極盡討好、用熱臉貼公婆的冷屁股,每次回婆家都要過夜,度過有如置身地獄般難熬的兩天,然後帶著被傷透了的心回家,把在婆家受到的怨氣發在老公身上,爭吵再爭吵.她真的不想回婆家,但她也知道老公夾在中間很為難,她知道老公不可能有那個膽說不回家.周而復始,她知道,這是嫁進這個家,沒有生孩子的媳婦的宿命.五月母親節,她依然精心準備禮物和卡片給婆婆,沒想到婆婆拒收,直接罵:「你帶壞我兒子,不生小孩也不搬回來住!」,他的老公站出來幫她說話:「她很照顧我,也為這個家付很多心力」,婆婆完全聽不進去,只回:「這個媳婦好不好只有天知道、地知道,還有我跟爸爸知道!」,她的老公聽了為了堵婆婆的嘴,只好開支票說:「好啦!好啦!明年我們一定生個龍子給你!」,婆婆說:「算你聰明!」.聽到老公這樣的回答其實她氣在心裡,為什麼誇下海口?如果沒有懷孕,怎麼辦…...結果龍年過了,婆婆來興師問罪:「你們當初承諾說要生龍子給我,結果呢?」婆婆沒有一天放過她,時時催她生小孩,只要看到報紙有不孕的新聞就趕快拿給她看,知道新光黃建榮醫師是不孕症權威,也叫她趕快去.有一次家族旅行,太陽大她幫婆婆撐傘,心想不說話很尷尬,於是找話題跟婆婆聊:「媽,你的項鍊好好看喔!」,婆婆馬上接著說:「最近你有沒有好消息?親戚們都在問我你們第二個媳婦已經跟你小兒子結婚這麼久了,到底在幹什麼怎麼都沒生小孩?」,她像被打了一巴掌,但依然保持笑容,說:「我們有在努力」.她知道親戚都在問,都在說她是不是生不出來,為了躲這些親戚,為了躲這些讓她的心像被刀割的問題,他們已經盡量不回婆家掃墓,也不參加家族聚會.但這些問題就像血滴子一樣,總是有辦法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對她千刀萬剮.婆婆不只自己催,還會請大姑和大嫂關切.大姑會有意無意地問:「有沒有計畫?」,但至少大姑態度很溫和.大嫂也來問,當時三十七歲的她回答:「我們有計畫,但是我月經不固定,很難抓排卵期」,大嫂馬上說:「可能是你更年期到了!你要小心喔!如果你四十歲還生不出來,媽會叫你老公去外面找別的女人生!」.大嫂已經生了一男一女,但婆婆還是會催她再生一個男的,因為在婆婆眼中,要兩個兒子人生才有保障.她以為大嫂會跟她一樣覺得婆婆是共同的敵人,她以為女人不會為難女人,但顯然大嫂不這麼認為.大嫂,不也是婆婆手中的另一個血滴子嗎?在婆家,她好像是每個人的眼中釘,孤立無援.她氣不過,把這件事跟老公說,這次老公硬起來去找婆婆理論,她也決定對婆婆攤牌,對婆婆說:「我這麼用心要當一個好媳婦,你為什麼就是對我不滿意?」,婆婆死不承認有叫大嫂去問她,反而狂罵她把她兒子帶壞.那天,她決心不在婆家過夜,和老公騎著摩托車回家,但騎到半路她突然叫老公停車,下車在路邊歇斯底里地嘶吼:「你們為什麼聯合起來欺負我!!!我受不了這個家了!!!」.那天是她第一次和老公提離婚.之後,她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醫生診斷自律神經失調,把她轉介到心理醫生那,她被診斷得了憂鬱症,於是開始每兩周做一次心理諮商,每天吃抗憂鬱的藥.她很常做惡夢,在夢裡,她跪在地上和婆婆說對不起,然後從夢裡驚醒,就這樣日復一日.三十七歲那年十一月,她決定求助人工受孕,找到同樣是不孕症的權威,那個十幾年前她大一時切除她右側卵巢的王家瑋醫師.第一次問診,王醫師竟然還記得她,甚至記得她的名字,已經過了十五年,這個一天看診超過一百個病人的醫生竟然還記得她的名字.她知道,只有真心替病人著想的醫生才能做到這樣,也決定要跟著王家瑋醫師.但是令人失望,十一月人工受孕失敗,去年三月試管同樣以失敗收場.那時候她已經三十八歲.萬念俱灰的她四月時在無意中看到我的部落格,六月也去杜昀真醫師那檢查免疫,發現免疫異常,正常值應該在150以下的ATA甲狀腺球蛋白抗體,她的數值是2200,於是她開始吃奎寧和阿斯匹靈,積極地治療免疫.七月我和她見面,記得她在餐廳說婆家如何對待她,聽到這麼誇張的事我真的氣到握緊拳頭.後來她哭了,因為她自己的媽媽多年前得了失智症,自己的媽媽已經失去自理的能力,就快要不認得她了,她卻委曲求全的去討好另一個不會珍惜她,只會糟蹋她的「媽媽」,真的好不堪、好殘忍.但是,她媽媽失智了,就不會知道女兒遭受婆家怎麼樣的對待,也好,因為哪個媽媽受的了?哪個媽媽不心痛? 記得有一次我在台安準備抽血的時候接到她的電話,她一邊哭一邊說昨天和老公大吵一架,她真的好累,想離婚了.因為她覺得老公不體諒她,明明知道她回婆家總是被羞辱,老公卻因為不敢拒絕父母而強迫她每個星期去那個糟蹋她的牢籠.我很能理解她的苦,因為不孕的三年,我也抗拒回婆家,雖然公婆沒有虧待我,但自己心理上過不去,不過班爸也是不敢拒絕父母而希望我回去,那種壓力、那種千萬個不想去卻因為不想為難老公而委屈求全的苦,我都懂.她的苦比我多上好幾倍,因為對她來說,「回婆家」就等於要受言語和態度的酷刑.之後我介紹她另一個也是有甲狀腺問題流產三次的姊妹,她們也變成好朋友.我總是聽她說她的故事,罵她婆婆罵得比她激動,鼓勵她人生已經到谷底就要反彈了.送她好孕棉、好孕糖、孕婦裝,告訴她要對自己有信心,她只有一邊卵巢還能自然懷孕三次,懷孕能力其實很強,祝福她趕快懷孕,然後順順利利.沒想到,我的祝福很快就成真了,但她竟然又掉入另一個更深更深的谷底… 延伸閱讀:她的故事(下)她的故事(結束x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