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沒有人真的愛我」—幻想未能和現實做檢核,就形成心魔 親愛的恩恩:妳說這世界上有很多種愛,媽媽和爸爸吵了一輩子是一種愛,妳聽我們吵了一輩子也是一種愛,我們母女倆現在還能在這裡交換日記更是一種愛.但是恩恩,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擁有愛.前陣子,退休同事來找我吃飯,拉我一起幫一位正在適婚年齡的女同事做媒人.女同事長得清清秀秀,碩士畢業的學歷,說話也輕聲細語,為人又乖巧,卻快四十歲了還沒有適合的對象.退休同事有個遠房姪子,恰好也是單身,我們想把他倆湊成對,那天就去吃了頓相親飯,並且在氣氛正好的時候退場,識相地留給他們獨處空間.果然,兩個熟齡的單身男女,馬上就走在一塊了.說起來,男方也算一表人才,站在一起很是登對,我們都希望可以趕快吃到他們的喜酒,也算是成全了美事一樁.沒想到,前兩天女同事來找我們,一開口就拚命對我們說「阿姨對不起」「阿姨我該怎麼辦?」原來,他們倆才交往沒多久,甜蜜時光還沒過夠,女同事就發現男方有非常強烈的控制欲.比方說,女同事對男方說她會加班到八點,然後她可能很快就投入自己的工作,忙得沒有注意時間,等她想到的時候,手機裡已經有超過一百封男方傳來的訊息,以及無數個未接來電.「還沒好嗎?」「妳還沒好嗎?」「妳真的還沒好嗎?」「要到什麼時候?」「妳怎麼這麼慢?」「妳現在在做什麼?」「回家了嗎?」「我怎麼找不到妳?」「結束打給我?」「還沒結束嗎?」……恩恩,女同事拿這些訊息給我看時,我還真嚇了一跳.明明是一個看起來很有禮貌的男孩,相處起來卻給人這麼大的壓力,無時無刻緊迫盯人.我那退休同事聽到這個狀況,臉色也沉了下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姪子在愛情中原來是這樣的.哎,這就是做媒人的風險啊,以為是自己親戚就不會出問題,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阿姨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們說這些的,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女同事都快急哭了,才告訴我們,她之前在愛情裡常常遇到這樣的人,所以交往過程中總被折磨,然後在巨大的衝突下分手,以致她戀情始終夭折,常常單身一人.女同事說,她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最終都對抗不了老天爺安排的命運.「阿姨,老天爺是不是覺得,我不配擁有愛啊?」恩恩,聽她這麼說,媽真的心疼啊.媽媽 親愛的媽媽:交換日記了大半年,我想您一定理解我心裡的那個公式:當一個成年人發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行為時,我們便試著用對待小孩的立場來感受他,想像一下這些行為背後的焦慮是什麼—也就是他內在小孩的模樣.我們先來想像一下這位男士的心情:女朋友不在身邊時會不斷追蹤,訊息像機關槍一樣連續發出,彷彿內心的焦慮完全停不下來.媽,您們稱這舉動為「控制」,然而「控制狂」的真相,其實是「害怕無法控制」,對「脫序」有強烈幻想式的焦慮,腦袋中裝了許多事情脫序後可能會出現的可怕後果,只是他們幾乎不去檢視這些可怕後果的真實性,便任憑那些幻想無限擴大,變成掌控內心的魔鬼.換句話說,這該是位極無安全感的男士吧?而且我想,焦慮感一定不是只在這段關係裡頭發生而已,或許他已經歷過多次相仿的愛情.當然,我們也會好奇,這些強烈的、令人恐懼的幻想到底是怎麼來的,如果可以,我們真想這些焦慮永遠都不要找上我.精神分析稱這為「超我」,您可以將它理解成一種「良心」的發展—一開始是害怕做錯事情被責備,但良心發展太過,就變成一種「控制」了.媽,所以說「道德」和「瘋狂」永遠是一線之隔啊.克萊茵女士曾說,她在接近三歲與四歲的幼兒身上,就已經觀察到完整的超我運作,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是因為小小孩將父母的形象給攝入到自己心裡了.簡而言之,父母就像一種背後靈,當面對外界事物時,我們幻想著他們的形象在身後指手畫腳,批評我們為人處世的態度.克萊茵女士還發現,小小孩對背後靈的感受,遠比兒童和成人恐怖得多,於是脆弱的心靈就這樣被幻想中的惡魔給深深蹂躪著,偏偏你又不敢將惡魔一腳踹開(開玩笑,那背後靈可是我爸我媽呀,踹開他們的話,我不就無父無母了?).當背後靈跟著我們久了,和自我形象之間的界線便模糊了—我們開始不太清楚自己真實的想法、真實的感受,只好用那背後靈的形象,也開始點評我們所遇到的人.因此我聽過很多成年人痛恨地說:「可惡,我真的跟我爸(或我媽)好像啊.」是的,如果我們有天感覺自己像個控制狂,八成和父母脫離不了關係,但這不代表現實中的父母,真的這麼嚴厲控制我們,導致我們內心衰弱,成為控制狂;而是我「想像」他們一直控制著我,然後因這份「想像」,進而逐漸變成一個控制狂.好吧,即便現實中我們真遇上控制型的父母,內心幻想的本能也會把這些控制放大了數十倍、甚至數百倍……這就是心魔啊,媽.心魔其實是藏在我們心頭的幻想.我想,大部分的人都覺得要擺脫心魔很難.我想這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我們很難發現它的存在,其二是我們往往缺乏擺脫心魔的信心.媽,這點是我閱讀克萊茵女士後的啟發,當然,也是我在臨床工作中多次嘗試的結論:擺脫心魔其實不難,只要勇敢地將內心世界的恐怖幻想,提取出來與現實生活作檢核,就會明白內心的幻想往往不會成真(是的,人本來就容易往最糟的地方想去).有人可能會對這個結論嗤之以鼻:哼哼,控制狂哪有可能這麼理智,還檢核現實哩?如果他們有這麼冷靜,哪來被控制的人的痛苦?但我所見到的現實卻是:常常,被控制的人也不太冷靜,所以在控制的循環中,跟著一起墜入痛苦.媽,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要指責被控制的人做錯了什麼.而是依照「A等同B」的焦慮法則,有時我們會無意識地過度類化自己所面臨的情境—比方說:認識一個控制狂的男人,便無意識連結到原生家庭中充滿控制欲的父親,所以怎麼都無法放下這個男人不管,卻又在被控制的感受中深深焦慮.您還記得嗎?這就是我們先前提過的,「A等同B」的焦慮.這種焦慮的運作,就像一條詭異的月老紅線,將心裡有相似問題的世間男男女女牽引在一起;因為敏感於同樣的困擾,便形成一種「臭味相投」的吸引力.相投的「臭味」是彼此都無法遠離痛苦的原因,也讓我們無法冷靜下來,去檢核幻想其實不等同於現實.媽,既然我們倆是局外人,就試著以旁觀者的立場來翻譯一下男人的控制語言好了:「還沒好嗎?」「妳還沒好嗎?」「妳真的還沒好嗎?」(這是在表達一種等待的焦慮)「要到什麼時候?」「妳怎麼那麼慢?」「妳現在在做什麼?」(這是在表達伴侶沒有依約在八點回家—事情脫序—的生氣)「回家了嗎?」「我怎麼找不到妳?」(這表達了對伴侶的擔憂,可能內心已經開始對脫序的事情產生某些幻想)「結束打給我?」「還沒結束嗎?」(這些表達中參雜了焦慮和擔憂的不一致感,既擔心又生氣的矛盾,令人心裡發毛……)媽,一個人如果能用一致的態度表達生氣,相處久了我們比較容易明白,怎麼單純應付對方可能生氣的點;同樣的,一個人如果能一致表達脆弱,我們也容易明白怎麼安撫他的脆弱.然而,有些伴侶之所以會被形容成「恐怖情人」,往往在於他們的表達裡頭,參雜了生氣和脆弱等不一致的訊息,讓人錯亂地不知如何回應才好.媽,或許女同事需要的是將對方的表達邏輯澄清清楚,才能決定:我究竟還要不要繼續陪伴這個人的生氣、脆弱,甚至是把我搞瘋了的矛盾?當然,我的確認識一些「愛到卡慘死」的當事人,他們雖然在被控制的痛苦中,卻深知自己愛著對方,因此努力覺察對方控制行為背後的邏輯,以致能用「維持界限」的回應來面對控制型的伴侶:「對不起,我錯過和你相約的時間了,我知道你一定很擔心我,但是我需要你給我一些時間來完成自己的事情.」有些人在與伴侶不斷相互協調中,可能發展出一種相處模式:「因為我理解你的焦慮,所以我願意在忙碌的時候,以一種不會過於勉強的姿態,提醒自己在約定的時間打給你.」媽,有很多當是人會這麼問我:幹嘛要愛得這麼累?幹嘛要這樣妥協?我想,這是因為我們常常用一個過高的標準來看待「愛」,誤以為「愛」就一定是自由自在地「接受」與「被接受」.然而,從克萊茵女士身上,我學習到:「愛」其實是一種能夠「付出」與「能夠被付出」的能力—前者,是一種「心甘情願」,後者,則是「感恩」.「心甘情願」和「感恩」的主控權都在自己手上—它不是等來的,是一點一滴學習來的.所以說,人人都可以擁有愛,也都配擁有愛.恩恩 博客來連結>>最擅長「用關係說故事」的諮商心理師許皓宜 曾在大專教學多年,也曾走入醫院和社區,聆聽發生在不同場域的故事.受過心理動力治療、婚姻與家庭治療的專業訓練,是國內長期耕耘於婚姻與家庭治療訓練的師資之一.主持環宇廣播電台<從心聊聊天>節目,商業周刊「心理學會客室」、<皇冠雜誌><親子天下>專欄作家,也是媒體節目長期邀請的心理學專家. 隨年歲往上攀爬,她越體會:人們在關係與自我的探尋中,內心所盼所求,不過「真誠」二字而已.所以她離開諮商專業系所的教學,真誠地回到自己初衷所愛的書寫——以一種面對人心的深刻與同理.她的口吻直接而犀利,筆調溫暖而幽默,從自己、父母到周圍的人,以及許許多多的關係中,寫出了發生在我們內心深處的故事,也記錄了我們記憶中不同典範的關係. 只願,我們能從各種曾經無法理解的人我關係中,發現那裡頭原來具有認識自我的深刻意義.然後同意,原來我們生而都自有一種獨特的價值與魅力.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現任國立台北藝術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出版著作有<即使家庭會傷人,愛依然存在><人生不能沒有伴><與父母和解,療癒每段關係裡的不完美>(以上為如何出版)<為何上班這麼累?其實是你心累><如果,愛能不寂寞><教出情緒不暴走的孩子><在愛情的四季裡,妳依然可以做自己>,以及有聲書籍<聽孩子說,我們忘了的事>等書. FB粉絲團:許皓宜.心理學與生活www.facebook.com/Dr.Hsu1231